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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地里的尘世(散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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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13 20:27: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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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关中子 于 2009-4-17 18:23 编辑

沙地里的尘世

白杨树上的眼睛

上篇 流动的沙丘


       这是渭河边的一片沙地,也是一片记忆带着梦幻般色彩中的沙地。在别人眼中,它也许普通平常得不值一提。对我而言,离开家乡久了,几近不惑之年,往事每每回想起来,就连一草一木,一人一事,在梦中都是甜美的,都是 潮湿的,能咂吧出水来。那里有我的根,我的根就在那里一道道的沙丘上,就在那一湾湾的水边滋长蔓延。蒲公英离开了,心还在。近四十年岁月酝酿的酒,随着日子越久,味道就更淳厚,就苦涩,也因为厚积薄发而多了别样的味道。
     细细的沙子,踩在脚下,松软细腻,温热。捧进手心,映在眼里,穿过手心,划过指缝,手颤颤的,心柔柔的,想到这里,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那个少年不是闰土,而是我。
     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二十几年,能有多少沧桑?物是人非。脚下 这条路,我不知趟过了多少回,留下了多少或深或浅的痕迹. 记忆中的故乡渐渐远去,如同这脚下的路,早已不是自己了。二十多年了,这里原本没有路,只有荒草横生。如今人走的多了便也成了路。一两行,杨柳依依。人强大,草便退到角落,蜷缩着身子,不敢直立活着。这世界没有亘古不变的规则,只有力量的强弱互换。目前地球上,好像只有人类这个生灵一支独秀的强大的活着。是喜还是忧呢?一片茫然,一片静寂。爹死娘嫁人,人类自顾自的活着。
     路两旁全是沙地。圆盘状的向日葵蓬蓬勃勃,把自己和周围的沙地变成阳光的颜色。聚沙可以成塔,聚沙也可以成就绿色。你看玉米傲然挺立桀骜的身躯,嘴角挂着红色的胡须,笑着。红色说明他还年轻,精力充沛。绿色,显示虽然沙地瘠薄,他还那么茁壮。
     有生命存在,沙地好像依然年轻。也许非生物的年龄应该以生命存在来衡量的。虽然生命如此激情,我还是喜欢记忆中的点滴。
                                                                                       一、谁是沙地的主人?

        我不知这片沙地最原始的主人是谁?如果强行的要给他寻找一个归属的话,那么也应该是这离离的荒草了,只有他能见证沙地的物是人非。
        从纪事起,我只知道沙地最早的主人有两个。如今他们都已作古。他们的肌肉骨骼魂魄也已经化作了沙土,种植在地下,便又长出了一茬茬如我的人,现在一切尘埃落定,静寂一片。
        陈大爷便是其中之一。高大,尖尖头,头顶光亮,两鬓依稀附着了一些银白夹杂的细细的发丝。容长眼睛,眼角微挑上翘。鼻梁高,鼻毛也长,而且黑。这是聪明人的面相。而我爷爷瘦高个,脾气火爆,但为人仗义,喜欢打鱼。两个老头脾气相投。
       陈爷爷是我外公的表弟,善于经营,家境不错。为富不仁,早已成了定论。这话不适合他,在文革中最艰难的时候,他没有少给外公帮忙。对这一点,外公一直念念不忘。具体情况,在此不必赘述。
      他们留在沙地上的不是一轮金黄的圆月,而是如玉兔般晶莹洁白的甜瓜。这甜瓜形状也极似卧在窝里的白兔,一只只,憨态可掬,活泼生动。他们环绕根部围坐一圈,白绿分明,好像排排坐吃果果的孩子。瓜秧不大,结果却丰硕。我们这些小孩子喜爱的称它白兔娃,大人习惯称他们为一窝蜂。
      沙子像北方汉子,性格火辣,不像流水那么温柔深沉含蓄。它性格外露,太阳一照便情绪激动,火烧火燎的。一轮圆月静静的披拂着他,他却心冷如铁。也许正是这种极端的性格,才使得沙地能孕育的甜瓜和西瓜格外香甜。
   
陈大爷我爷爷他们给了我们关于沙地的新印象。松软的,一脚踩进便没了脚脖子细纱,文气了下来,不再疯疯癫癫,飞砂走石,因为他们有了生命的牵挂,而不仅仅是无涯的时间荒岸,不再是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自生自灭,无人记挂。
   
瓜棚就是家。几根竹竿,几层秸秆覆盖了,屋顶挂着长筒的猎枪,一旁是葫芦,漂散着白酒的味道。是典型的玉米烧,廉价,味冲,辛辣,也许图的就是这种火烧火燎的感觉。白天不懂的夜的黑,还是不谈也罢。褪了色被子,窝成一团,飞舞着男人的气息。两个老年男人讲究什么呢?不过为了清凉!一架葫芦爬满了头顶,恰好遮住了棚前的锅台。锅台泥糊的,粗粗糙糙,带有手掌拂过的印记。镢头站立在旮旯里,手柄光滑,刃口明亮,几乎可以照出人影,闪着沉默的青光。瓜铲上的泥土早已蹭的干净,不是衣襟,就是青草擦洗的。
   
起垄,栽瓜。
   
挑水,浇水。
   
整蔓,打尖。
   
除草,施肥。
   
这十六个字写完,沙地就变成了翠绿的瓜田。春天就把夏天招手叫来了。
   
沙地的夜晚除了寂静,也就是猫头鹰的啼哭了。胆子小的人,是不敢一个来河滩的。黑魖魖的。偶尔闪烁一下火星。
   
两个老头,谁也睡不了这么早。晚饭早早吃了,开水馏馍馍。炒些地里的绿辣子,南瓜稀饭,呼呼碌碌的风卷残云了。盘脚搭手的幕天席地而坐,那长长的旱烟杆不知轮换了几回。你一锅子,我一口,品味着辛辣。
   
一阵风来,浓缩成黑色的瓜秧沙沙作响。我爷爷便出去转转,提着猎枪。沙地里有狐狸,也有獾,还有野兔的。尤其是獾,把甜瓜啃的一片狼藉。嗵的一声,震天一响,那些小动物们落荒而逃。不过为了活着,他们明天依然还来。
   
暑假的日子里,我会到这里来。陈爷爷会叫我爷爷为我们挑选成色最好的瓜吃。然后领着我们穿过沙地,赤条条跳进河里。沙地凉凉的,松软柔和。河水静静的淌着,敞开温暖的胸怀接纳我们,洗礼着我们身上和心灵的污垢。躺在这种至柔至刚的带着灵性的怀抱里,如同回到母体子宫的感觉,暖暖的,发自内心慰贴和平静。静静的躺在水里,如同没有足月的胎儿,抓一把细沙盖在肚皮上,盖在还没有长出草丛的羞处。
   
爷爷拿来毛巾,使劲擦我的背。无论如何用力,我却总是泥鳅的色彩,于是爷爷便放弃努力。我给他们搓背,看着他们瘦骨嶙峋的胸,血管凸出的手臂,竟然不自觉的停下了手。我也会变成这样?心里不由得有些后怕吃惊。很小时候,想起衰老,想起死亡,我总是莫名惊惧。
   
人老了,谁也无法阻挡。但是有的人总是不伏输,不甘心。爷爷问陈大爷:你老了想干啥呢?陈大爷说,养几只牛,每天来河滩沙地放着,再开垦一片地。
    “
你呢,老伙计?他头闷在水里,只露出嘴巴。
   
“没事了,好好赌几把。把这些年输的捞回来。人这一世,不能白活。死了,就埋在河滩算了。你干了一辈子还没干够?人死了,谁知道以后是那世事呢。
    “
只要活着,那怕是一天,都得动着,不能让地荒着,让人闲着。你看干一天活,吃饭香,身子骨有劲呢。他们喃喃自语,仿佛我就是卧在他们身边的一条狗,听懂听不懂都是那么回事了。

   
人各有志,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活着,幸福着自己的幸福,快乐着自己的快乐。扑踏踏的声音,身后,是一窝窝的脚印,随着沙地地势高低起伏。
 楼主| 发表于 2009-4-13 20:28:23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候各位乡党了。
发表于 2009-4-14 07:38:12 | 显示全部楼层
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期待看到更多关于沙地的故事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12:42:47 | 显示全部楼层
3# 麦客风
问好麦客风。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12:51:2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沙地里的耕耘者
    雪落了一地,彻底改变了沙地的本色。雪花轻柔的偎依在沙子的耳际,窃窃私语,用自己洁白的肌肤抚摸着沙地的贫瘠苍凉而阔大的胸膛。从石头的坚硬变成了一粒粒的沙子,沙子心碎成灰,几乎失去了坚硬与刚烈的本性。
    雪花知道,太阳一出来,一切就会原形毕露。不过她会尽水一般的柔情的,使得这个冬天不太冷。除了静静的流淌,看着沙地沉寂,目前她能作的只有这么多。
    那个柴棚和周围天然一色,像欧洲中世纪的教堂,尖顶,拱形,麦秸秆覆盖,竹竿支撑。除了他,没有人知道雪地下面还有生命。
    冬天就栽下的油菜现在还不大,只能占下巴掌大小大 的地盘。叶片青褐,边缘带着锯齿样的图案。天虽然冷,油菜心却没有沉寂,并不僵硬,嫩黄嫩绿,湿漉漉的。
    周围这一片都是他自己开采的。原来都是荒草:茅草,芦苇,刺荆,艾叶,青蒿,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如今,年轻人都不爱种地了,更何况河边沙地呢。渭河和涝河中间的这片沙地荒草萋萋,开春,他便赶着牛,来了。耕地。一道道犁铧,一趟趟往返。草没了膝盖,苍耳挂满了裤腿,鞋底满是了沙砾。老伴跟着,耙耧着草,将他们连根收拾出来。否则,春天,就又是草原。
    虽是沙地,但低洼地方由于常年淤积,土质却是黑黑的,带着淡蓝色。沙地最怕的是干旱缺水,种什么呢?夫妻两个一合计,还是油菜吧。秋天栽上,第二年五月就可以收获。除了油菜,就是大片的西瓜。油菜轧油的油渣做瓜肥,那是顶呱呱的好。
    儿女没有人帮忙,他们有自己事情。老两口就是两头老牛,劳作了一辈子,步子颤巍巍的,只要活着,就要活动,就要劳动。他们吃的是草,挤出的奶,流着心甘情愿的汗珠子。
    就连吆喝的牛也老的喀嚓了。河滩的风刮脸得生冷,有些疼和麻木。老头坐车前头赶车,老婆坐车厢里,黑头巾裹着头脸。铁犁,耙耧,钉耙散落车厢,骨碌碌的滚过来过去。
    其实,不种这些地,他们也饿不着的。他们就是闲不下。如同《秦腔》里的夏天义,爱土地。侍弄土地了一辈子,还不带见土地。
    这老两口是典型的夫唱妇随。田间休息,老婆喝水,老汉就把脚丫子埋在暖暖的沙子里暖和一下。吃毕馍馍,浑身就地一滚,就呼呼碌碌的睡着了。如同躺在地头的牛。牛看着主人,不停的反刍咀嚼着。
    就这样,一直持续着。油菜花黄了,金黄灿烂的一片。这下热闹了,招来了蜜蜂,盈盈嗡嗡翁的。老头老太长着豁豁露气的牙,笑的美,盘算这今年的好收成。这是,他们的笑容比油菜花还活泼。
    什么是幸福呢?我想,这就是,简单快乐,勤劳相伴。
 楼主| 发表于 2009-4-17 18:15:57 | 显示全部楼层
三、沙地也有生命
    沙地的色彩是绚丽的,不仅仅是单调的灰白。生命会沙地带来希望。要在沙地活着,并不容易。除了沙地母亲的偏爱,能耐干旱瘠薄,能把根须伸向一切有水的甚至是潮湿的地方。这是他们生存的法门,一切靠自己,但也还得听天由命。他们也许还不知道,自从他们被一个个放置在沙隆里
花生是沙地母亲最疼爱的生灵。一场温润的春雨后,他们开始睁开眼睛,活动活动身骨,试着拱出泥土,呼吸呼吸外面的清新的空气。矮墩墩的,小巧,不起眼,像个胖豆芽。只要发了芽,就有了机会。然而,成长的路上充满风险,出处埋伏着危机。骄阳,风沙,干旱,杂草,一个个等着他们。世间万物,都有展示的欲望。
这只丑小鸭啊,于人要求不多,奉献却不少。许地山在《落花生》中用这样一段对话评价她:
    花生的用处固然很多,但有一样是很可贵的。这小小的豆不像那么好看的苹果、桃子、石榴,把他们的果实悬挂在枝上。鲜红嫩绿的颜色,令人一望而生羡慕的心。它只把果子埋在地下,等到成熟,才容人把挖出来。你们偶然看见一棵花生瑟缩的长在地下,不能立刻辨出它有没有果实,非得等到你接触它才知道。所以你们作人要像花生,因为它是有用的不是伟大、好看的东西。
    上中学学习这篇课文,就是这段话还有印象,做人就当如落花生。沙地上,从开春到六七月,花生和西瓜油菜等把沙地涂画的花花绿绿 ,活活泼泼。因为这些可敬的生灵,我们的生活便更加有滋有味了,也更加丰富多彩了。与此同时,沙地的沉沙也不再疯癫随意,文气了许多,多了内涵和些许的品位。也许是因为有了牵挂,有了希望的传承吧。有生命就有希望,这不是万物的生存的哲学呢?
    走在沙地上,恍惚间有些陌生。我明白,依然翠绿的花生,一簇簇的,当然不再是从前了。黄黄的小花开着,有些已经从枝干扎下了根。这些隐藏于地下的细细的根就会变成一揪一大把的花生宝宝呢。
    环顾四周,趁着没人,我飞快的拔了一扑棱花生,把花生秧子扔进玉米地里,然后拿到远处消受一番。果实很丰硕,只是还没有成熟完好呢。剥开一只花生,胎衣还不是红色,豆子不甚饱满。不过这时的花生生吃最好了,囫囵的一咀嚼,有泥土的味道,更有股特殊的甜味呢。
    破茬花生成熟一般在六七月,回茬花生则在九十月份。沙地上就又热闹了。大人四齿钉耙抡下去,带着一抖搂的湿润的泥土,顺势耙子敲打两下,土就跑掉了,剩下精光光的花生了。三个籽粒,两个籽粒,好似一抓抓的马奶子葡萄。
    花生秧子也是有用,可以晒干,粉碎成糠,我们就连枝带叶装上车子拉回家,慢慢收拾。有时候,就直接在地里采摘。我们这些家伙不用大人吆喝,就自觉的行动了。沙土清理干净,不带有什么根须。
    一个个蚕宝宝样的花生被阳光搂在怀里,袒露的他的洁白羽毛,这时的他无疑是最美的,像只高贵的天鹅,就连整个庭院也亮堂灿烂了许多。
    说心里话,我们孩子最欣赏最快乐的时刻不是这里,我们有自己的选择标准。搬个小板凳,或者,坐在门墩上,像阿毛剥蚕豆一样,把花生豆豆剥出来,等着下在锅里煮熟的那份香甜呢。对才摘下来的湿花生,就是拿盐水煮着吃,也高兴的要跳了。满足口腹之欲,是大人小孩的本能。
    如今,买一些花生米,煮着吃,过油,做凉菜,都没有那分企盼的喜悦了。除了时位之移人,除了劳动后疲劳快感这些原因外,还有什么原因呢?其实,有过劳动经历的人都明白,一场挥汗如雨的劳作后,除了对食物的奢望是多么强烈,也会更明白一粥一饭来之不易,会更加享受劳动成果的自豪,因为这东西毕竟是自己劳动所得,显得更有价值感。
我问自己,你真的做到了吗?像花生那样,做有用而不是伟大好看的东西。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09:37:5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贫瘠的沙地有爱的流痕吗?
    一望无际的沙地,总是张开胸怀,无论季节。他在等待什么呢?除了每年夏秋六七八九这几个月,洪水匆匆眷顾,给他激情澎湃的享受和遐想外。大多数时间,他的天空是苍凉而空白的。雪花的亲吻,使得她更渴望关爱。霜露雨雪,还不足以慰籍他干渴的心灵。流云清风,那都是走马观花的匆匆过客。
    莫非瘠薄柔软的沙地,就注定了没有爱情?贫瘠的沙地不是可以长出碧绿的西瓜翠绿的花生,金黄的向日葵吗?
活着,就得爱。生命与爱恨,是人生乃至生灵最永恒和本质的主题。
    他依然在沉默,也在思索。
    他是沙地上的男人,是我的远房叔叔,我们都叫他棒棒叔。红颜自古多薄命,说的多是女人。不知怎地,英俊潇洒的他也恰恰应验了这句不祥的话呢。
    典型的关中汉子,身高达一米八多,像极了兵马俑,站立着,巍峨如同泰山石。国字形脸,浓眉大眼,总是面带笑容。为人也豪爽义气。
    妻子是外地人,长得不错,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贫贱夫妻百事哀。爱不仅奢侈,而且羞得说不口。如果谁对老婆忍让些,那就没有好名声。因此这吵架就多了起来,无外乎衣食住行等生计问题。叔叔的脾气不是太好,结果动了手。时间长了,也没有在意。从地里回来,晚了:她喝下了一整瓶的农药。
    他欲哭无泪,成了木头。妻子就埋在了河边,一个不大的圆土包,压着薄薄几张草纸,就将一个欢欢活活的生命笼盖承载了。几杯薄酒,几根清香,一个遮挡风雨的小土龛,还有两个嗷嗷哭着的孩子陪着没有温度的阴阳两隔的亲人。从外地来,不知生在何处。葬在水边,不知流到那里去。人就是这样,血肉之躯,又化作了泥土沙尘。有谁能真正知道,我们从那里来,要到那里去呢?
    她是我侄子的媳妇。我们家在村里辈分高,因为家境不好。她小巧玲珑,皮肤很白皙,说话声音柔柔的,喜欢微笑。有了事情,喜欢到家里来,向母亲哭诉。
    那次,她又来了。掀开衣襟,胸前腹侧有青淤的印记。是丈夫掐拧的,因为她爱上了棒棒叔,而且从未结婚起。闻听消息,一心想离婚。
    沙地上的草棚里,就有了女人的淡淡的味道。一切都没有道理。谁叫爱是自私的,因为人是动物。没有爱的婚姻是不道德,这种爱情观,在农村很脆弱,势单力孤,不堪一击。
    据说,后来他们有了孩子。是一个女孩。人们能容忍男人百般错误,对女人那怕是一次也不行。
    打。
    骂。
    大便涂门。
    家族大战。
    这个女人最后无奈远走他乡,异地重嫁。整个沙地周围,都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了。而他,也没有再婚,在他们村子的果园里忙碌着。看来,石头变成沙子,他的刚强就少了很多。
    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忽地感到,沙子也会老。没有滋润的沙地,老得更快。那两个儿子像沙地上的玉米和向日葵,蓬勃有力强健。像我父亲一样,他的额头沟壑纵横,依稀间白发醒目可见,背部有些驼。
发表于 2009-4-19 09:46:16 | 显示全部楼层
:victory::victory::victory:
发表于 2009-4-19 09:46:57 | 显示全部楼层
请多支持原创!!!
谢谢!!!:handshake:handshake
 楼主| 发表于 2009-4-19 19:55: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关中子 于 2009-4-20 17:00 编辑

五、沙地上的骆驼——愚公
    愚公还活着。挖山也从没有停息过。
    他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子。不分四季,一身黑色打扮,把自己定位于朴实本色。总在地里忙活劳作。不知不觉,他把土地这座大山搬走了,扛在自己肩头,又移到背部。曾经轻快的脚步,
如今有些蹒跚,说不定那年那月,他就又把自己移到不远处的土山里。那里有他的爷爷,还有他的父辈,数不清的一群人,静静的躺着,不言不语,滋润着曾经生活过的土地庄稼。毕竟他们也给过他们生命。一切都是循环,生老病死交替,生命与物质循环。
    他的脸很熟悉。沧桑,有岁月留下的刀刻风雕的痕迹。还好,头发依然漆黑粗硬,有些脏乱,像极了马脖子上的鬃毛。这是一个健康的劳动者应有的形象。冬天里,总是习惯于头上围着白羊肚手巾。
   我十几岁的时候,他也更年青。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几家土著人中的老实人。按论资排辈,他比我父亲年龄还大几岁。但我叫他毛哥,他总是乐呵呵的应答着,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菊花。叫起我父亲定叔时,恭恭敬敬,真情发自肺腑。如今这种人真的不多了,你只要给他稍微的尊敬,他便很开心。
    大家都叫他愚公,我们也跟着起哄。他不恼怒,只干自己的活计,手脚不停。
    儿子看过《愚公移山》的寓言,见我忙着,瞥见了愚公这几个字便问:“爸爸,是移山的愚公吗?”我摇摇头,略微一思索,便又郑重地点点头。
    望着儿子疑惑的眼神,我该如何解释呢?我只好说,这个愚公不是那个愚公,但是他们的身上的精神是相通的。愚公爱土地,一辈子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土地。几十年的生命并不漫长,但也不短暂。他的生命没有一刻离开过脚下的土地。
    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他便躺在了温暖而又洋溢着阳刚的土炕上,幕天席地,盖着热乎乎的浸透着泥土芳香的棉花被窝里。
    会跑会跳了,能帮着大人干活计了,便成了土孩子,大地的孩子。吃在土里,玩在土里,累了躺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土,整个灰头土脸。掰玉米,割芝麻,拽红薯蔓,捡麦穗。这一系列动作怎么能离得了大地呢?
    这时的他,还依然是大地的孩童,还不是真正的愚公。
    二嫂子是外嫁过来的。来时怀着身孕。在农村叫带肚子。这肯定不是风光的事情,也就注定了要遭人耻笑:替别人养儿子,收拾别人剩下的二茬谷子呢!他没有吭声,认了。恰好那时农业学大寨,愚公移山平整土地。私下里,大家叫他愚公。
    愚公可不是白叫的。愚公移山,生命不息,大干不止。眉坞岭,高出方圆几十米,东西延伸六十余里。据说是当年董卓动用二十万民工在眉县修建豪华坞堡,筑起了粮仓,聚集了无数金银财物,奇珍异宝,囤积粮草可供二十年食用,还抓来民间美女800余人供己玩乐。为了来往长安方便,便夯土于眉坞岭,筑成横贯东西的直道,类似于现在的高速公路。
    人这辈子,最怪的地方就是不停的给土搬家挪窝,而且还乐此不疲。
    当年董卓将黄土夯起状若游龙的坞堡,今日人民大干苦干,要将它夷为平地。东风吹,战鼓擂,这世界谁怕谁?沟沟坎坎岭岭峁峁之间,人头涌动,红旗飞舞,人定胜天。
    这里谁最出彩?无疑是愚公了。抡钁头挖黄土是最重的活计。愚公一马当先,钁头抡圆,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颤动。干到兴头,索性捋掉棉衣,只留下一件贴身大布褂子。尽管春风料峭,他的头上热气蒸腾,好似日照香炉呢。有人赞,就有人笑。愚公就是愚公,我行我素。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高岭低洼平坦温顺了,有了母性,便添喜了,孕育出了玉米小麦高梁南瓜辣椒这样的可爱精灵宝宝。吃着宽软筋长的油泼辣子面,喝着红薯糁子稀饭,愚公是自豪骄傲的。
     吃饭就是吃饭,不说话,只静静的享受小麦粉的清香,享受阳光的颜色,泥土的骨骼,雨水的气血。咀嚼着,回味着,如同用手父母自己的健壮而粗砺的肌肉,惬意舒坦。来自泥土的精气神又回到了他的身体,全身三万六千条血管,没有一处不顺畅,不慰贴。晃一下头,扩一扩胸,瞬间又感觉生机勃勃。
    大地需要修饰呵护,也需要不断滋润。分地那年,他只身一人拉车去西安拉大粪。前半夜动身,天亮到达,天擦黑就又回家。一桶一桶地挑,一瓢一瓢的浇。那年,河滩地就他的甜瓜长势好。秧子旺,座瓜多,味道甜。原来笑他的人不再偷偷的笑了,但没有人模仿他。他说,农民要舍得力气。你舍得多少力气,大地就给你多少回报。人要舍,才能得呢!红萝卜里调辣子,真是吃出没看出。你看这愚公还一套套的,真有些迂哦。
    与大山相依为命的人,久了便也有了山的阳刚雄浑。愚公好忍,但也绝不是没有脾性的一滩烂泥。
    村子里那时没有水塔。吃水便要去村西的农场挑。愚公每日便早早的挑满两大瓮清水。谁知一日,农场丢了东西。看门的那个高个子偏要说是愚公顺手牵羊偷。愚公百般解释,还让其主动搜身。结果那人给鼻子上脸,看软柿子好捏,对着愚公推推搡搡,继而戳戳打打。愚公躁了,一扁担将那人打翻在地。后来那人主动上门给愚公道歉赔礼。
   我想愚公是忍受的,包括肉体的艰辛疼痛。除非到了忍无可忍,关乎名节之际,他才会冲冠一怒,揭竿而起,用武力证明自己的清白和尊严。这一点,愚公和举大计而死的陈胜吴广没有本质的区别。
    暑假回家,在田里问及近况。他说自己还承包了几亩地。他还说现在种地的收入并不高,肥料种子农药都涨价,扣除人力,地是越来越薄了。问他还想种地吗?
    抽罢一锅旱烟,他说,还重啊,农民不种地还是农民么?
    讲到这里,儿子问:“愚公爷爷为什么不愿意搬家呢?为什么不换个环境呢?”
     我一时怔住,顿时哑火。儿子和我是两代人。能理解码?
    “因为愚公是真正的农民啊!山是他面前站起来的土地,土地是他脚下躺着的大山!”我信口答道。
     是啊,愚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也只有纯正的农民才会对土地有这样的情感的:像儿女般呵护侍弄,又像父母般敬仰和虔诚。谁愿意离开自己生养的和生养自己的亲人呢?
     他们像骆驼,明知前面是漫漫沙海,也许有绿洲,有泉流,也许是海市蜃楼梦一场。可是,它依然执着,不紧不慢的走着。走着是过程,是承受忍耐,也是享受品尝。直到弹尽粮绝,轰然到地。可不是么,山是他脚下土地的延伸,而土地则是更高更大的山。也许他们也曾经想过离开,可离开了土地,离开了生养的大山,他们就像没娘的儿和没儿的娘,根在那里呢?路在那里呢?靠山在那里呢?离开了土地,就成了失根的兰花,逐浪的浮萍,飞舞的秋蓬四散的蒲公英呢。   
    迁移到山外的他们,很快回来了。除了扫马路,捡破烂,外面没有他的世界。愚公真的老了?说真的,他们坚韧顽强。但在今天,愚公并不是强者。我不知道,他们还能坚持挖山到多久?
再坚韧的骆驼也有老去的时候。每次回家,总看家他在我家院子后的地里,不是蹲着,就是弯腰向前,挥舞着铁锹或者钉耙锄头。如今玉米和小麦这些大田作物都不稀罕种了,八九亩都是瓜果蔬菜之类。儿子忙不过来,他老夫妻俩也就整天爬在土地上,从天亮到天黑,风里雨里。当我们雨天不愿出门买菜的时候,他们还在地里忙着,一只一只的采摘着辣椒,豇豆,西红柿西葫芦。浑身湿淋淋的,就是想着趁着雨天能买个好价钱。和卖炭翁心忧炭贱怨天寒有什么区别呢?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啊!无论多忙,他都不吭声,总是一个神色,手里总里不了旱烟袋。
    08年暑假,又见到了愚公。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 场景下:他已经站不起来了。两手吃力地支撑着身体,一下一下的向前移动。准确 的说挪动,像下肢 残疾的人。
    去年冬天,他在地里出萝卜和白菜。突然栽倒在硬梆梆的地里。小儿子和别人七手八脚送到医院,诊断结果表明不是好病,心脑血管疾病。几千块钱送完,就出了院。几万块给一个已经七十岁的老人看一个不可能看好的病,这在农村来说是奢望的。唉,对穷人来说,有什么都可以,就是别有病。辛辛苦苦几十年,到头来,一场大病,就把你一切希望的击的粉碎。除了日渐衰老的身体,满身的疼痛,他们能留下什么?
    他没有埋怨什么,主动出了院。埋怨又有什么用呢?大儿子另立门户,二儿子夫妻都是智障,还住着村里唯一的土房。小儿子娶了小儿麻痹媳妇。虽说农村经济好多了,但是一场大病拖垮一个家庭的例子太多了。钱,有时能给人带来生命。钱也把人明确的分成了等级,给穷人带来辛酸啊。
    呆在家里心烦,他就两手着地,轮换着把自己挪到人多的地方,挪到太阳地下晒晒太阳。包括他,说也不知道他还能看见多少回日出日落呢?
    今年春节,我又见了愚公大哥,在村口墙脚晒太阳,还是黑棉袄,白手巾裹头。和几个老太太坐着,不言不语,脸色还算红润。我叫了毛哥,他很激动,想要站起来,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住多长时间。我赶紧掏出香烟,递给他。他摇摇手,说不能抽,医生说的。我塞给他放在鼻子下深深而痴迷的吸吮着。看得我心酸,疾病把铁一般的汉子放到了土地上靠手脚配合挪移。唉,转了一圈,人又回到了初始状态。
看着他心态不错,我心情轻松了不少。
 楼主| 发表于 2009-4-19 19:56:29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关中子斑竹,老乡问好了。周末愉快。
发表于 2009-4-20 08:39:03 | 显示全部楼层
蒲公英离开了,心还在!!!!!!!!!!!,好文章!!
发表于 2009-4-20 08:4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幸福是什么?知足常乐,勤劳耕种
发表于 2009-4-20 08:44:37 | 显示全部楼层
人生的快乐莫过于奉献和追求,奉献生命,追求太阳
发表于 2009-4-20 08:48:20 | 显示全部楼层
愚公爷爷为什么不搬家?为什么要搬家?人定胜天!!!!!!!!!
发表于 2009-4-20 08:49:13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恭贺
 楼主| 发表于 2009-4-20 17:53:1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杨晓昌。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子,我也是杨家将的后代。
 楼主| 发表于 2009-4-20 18:09:15 | 显示全部楼层
六、英雄都是悲剧吗?

是否外表坚硬的石头,也有沙子一般脆弱而敏感的心?风吹雨淋日晒,严寒与酷暑交加,坚硬的石头渐渐裂开口子,碎裂成沙,碾成尘土,心还在跳动吗?一粒尘沙,是否就是一颗轻飘飘的灵魂,很轻易的就被风吹刮的不知东南西北了呢?

人如尘沙很轻,说飘走就飘走了;人渺小普通,仿佛一滴水,一颗沙粒,茫茫沙丘中,浩瀚的汪洋中,谁能够被长颂不衰呢?

海燕哥这粒尘沙,就这样被一阵风刮走了,在七月这样一个流火的日子里。

乡亲们对他的死,都深感惋惜。然而,除了叹气,还能做些什么呢?就是再谴责,死者长已矣,活着的人总得活着。说心里话,死得可惜不值。毕竟他正值壮年,才不过四十岁光景。而且,他是一个男人,一个相当强健的男人。虽说人总有一死,谁都免不了要走这道路,而且一走就是天黑,无尽的黑夜。
初闻噩耗,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早衰,迟迟不敢,也不愿相信这消息是真的。
在我的印象中,他方头方脸,嘴阔唇厚,肤色黝黑健康,精气神饱满,像一块结实的磐石,不高,但有分量。他眉毛粗黑,眼角如果往上一挑,相当的威严。在关中男人当中,他个子的确不高,但却身材粗壮有力,双腿双臂短而有力。经常光着黝黑的膀子,两条腿呢,裸露着,小腿被浓密的汗毛占领覆盖,除非冬季,否则很少穿鞋,光脚板子纵横春夏秋三季呢。
一年四季,留着寸板,浓密油黑的头发比开春的头镰韭菜还茁壮厚实,永远的密不透风,透着浓烈的男人味道,浓烈的泥土味道,甚至还带着湿漉漉的露珠。头发不但厚实,而且坚硬,根根竖立如椽,比我们关中道麦田的小麦还挺拔有力,风来了,舞不起点麦浪或者涟漪。
这样的 汉子,虽不高大魁梧,但绝对孔武有力,任谁也不敢小视。矗立在那里,便自然生出无端的威严来。
他的传奇色彩大多来着乡亲们的口传。八月的一天,队里的一头学习初耕的紫红犍牛突然脱缰而走,循着熟悉的异性气息飞奔。原来这犍牛还没有阉割,对队里漂亮的母牛还心存爱意,闻见这令他销魂的气息便发了疯。爱情使人发昏,爱情也使犍牛不管不顾。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么。
这牛一寻寻觅觅,庄稼可就惨了,路边和地头玩耍的孩子可就危险了。吆喝这犍牛给他教套的把式抓住犁柄,拽住缰绳,死死的不敢脱手。闻讯赶来的几个人拖的拖,挡的挡,就是拿疯牛没办法。牛拖着人顺地磨。
海燕哥在玉米地里给玉米灌三茬水。听见声音,撂下铁锨。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后面揪住牛尾巴。双臂一晃,虎口一较劲,胳膊上了涌起了碗口大小两块肌肉,两个肩头条形肌肉忽地绷紧,便将这牛一个到背驮在了光溜溜的脊背上,任你四蹄乱蹬。这一下震惊了村里的老少爷们。
大家想想,这样一个小山一般的汉子说走就走了,怎不叫人扼腕叹息呢?
母亲说,海燕哥是喝药了。一整瓶的农药被他如武松痛饮美酒般吞进肚子里,一滴也不剩。
海燕哥与我家是近邻,东边只间隔一家。那天下午,母亲恰巧去他家想借一个簸箕,把麦场上从麦秆上二次碾轧的麦粒扇一扇,除去灰尘和麦衣。
海燕哥家是三间厦房,不高,山墙土夯的,屋顶排着一溜溜的青色小瓦。黑色双扇小木门失去了本色,锅灶盘在窗外。没有院墙,西边靠近房檐的地方立了颗槐树。
母亲还未走近小柴门,便闻见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加之叫门屡叫不应,重扣不开。老人家凭着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和直觉顿感不妙。于是乎,她便连颠带跑的来到街上失声尖叫——出人命,快来救人啊。
危急关头,乡亲们再忙也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路,不容多想,踹开了木门。“乐果”瓶子跌落在地上。海燕哥横躺在旁边,好像癫痫病人口吐白沫。脸色发青,嘴唇乌紫,气息紧促,脉搏衰微。
渭河边上的小村庄,没有公路,当然也就没有公交车。还好农村有手扶拖拉机和小四轮。大伙赶紧添水加油,拿来摇柄发车,送往大王镇医院。在生死面前,大家高度团结,抛弃前嫌。过往的恩恩怨怨又算得了什么呢?乡亲是淳朴的,也是厚道的,宽阔的沙地,厚重的黄土,浩浩的流水,蕴育了他们博大豁达的品质。
医院里的事情是无须多言的。对于这类问题,医生是专业的,也是敬业。没有拿病人的生命作儿戏,没有因为押金不够就不做手术。
洗胃。灌肠。解毒。输液。看护。
一直折腾到深夜,海燕终于了有了明显的生命体征:呼吸平稳了。医生说他还未脱离危险,需要继续观察。
话虽如此,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因为地球人都知道,医生从来不把话说满。对此大家心知肚明。当然从主观愿望上,也都朝好的方面想。
谁知第二天风云突变,形势如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据说海燕哥的独生女上午十二点来医院看望父亲。这不看还好,一看就把海燕哥送了绝路。到此谜底如何,永远也说不清了。
这个丫头当时二十出头的样子,已经订了人家,平时随舅舅在西安。丫头长的不错,五官清秀,皮肤白是白,红是红,细嫩泛光。而且与海燕哥大相径庭的是身材纤细高挑。
女孩长得好,就容易虚荣。也许是海燕哥喝药自杀的行为使这孩子丢了面子,使她蒙羞。也许是年轻冲动,言语不辨轻重,她竟然直戳戳的训斥父亲,你还喝药呢!你咋不死呢?你要死就死彻底些!
哀莫大于心死!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又给心爱的女儿狠狠的捅了一刀子,怎不血淋淋?孩子不知自己的话对父亲伤害又多深。也许就是这句重锤一般的语言,把海燕哥一点微弱的生命之火彻底熄灭。有些错可以挽回。有些错一旦铸就就成了永远的悲剧。
据守护在病房的海燕哥的侄子说,海燕本来已经努力张开的眼睛又闭上了。他嘴唇紧闭,静静的一眼不发。
下午海燕哥便彻底走了,毅然绝然。永不回头,也无法回头。一言可以兴邦,一言也可以杀人。人们都说,海燕是被女儿气死的。
真英雄都难善终,怎不让人叹息:项羽自刎乌江,岳飞死于风波。海燕哥死于亲情。
人的一生,一帆风顺的有几何?小人物,无根无基,身若浮萍,就更多了坎坎坷坷。一切的一切,都得靠自己。
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要么凤凰涅磐,浴火重生,要么坠入地狱,三世不得轮回。那么男人呢?对于男人而言,婚姻是男人的人生目标之一,而且是极其重要的人生目标。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然站立着一位成功的女人,因此古人常把女人称为贤内助呢。古人总结得多好,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封建社会普通农民全部人生的浓缩。自给自足,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自然随意,辛劳宁静而富有希望。这是男人眼中的生活。沧海桑田巨变,唯一不变的是生活的本质。没有老婆,再宽大的炕头永远是冰凉,冰在心里。没有老婆,冰锅冷灶的日子是日子吗?毫无生气,流失的只是不可逆转的岁月。没有孩子,生活还有什么希望呢?无滋无味,寡淡如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话好像有些封建复古的意思。其实一点都不错。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们这些小把戏小不点小人物能在世上留下什么?也许只有你的后人能证明你曾经来过,因为他的血管里始终不息的流淌着属于你的血脉。
然而千万不要忽略前面两句话。三亩地,一头牛这是维系婚姻和生活的基本条件。婚姻是灵的,也是肉的,是精神的,也是物质的,是抽象的,也是具体的。几千年了,人们都是这样过的。
海燕哥兄弟三人。老二上门入赘,做了上门女婿。老大娶了瘦骨嶙峋的安徽女人,大运嫂子。据说这女人也是离过婚的,而且从此再也没有生育过。作为一个女人,总是夹着根纸烟。由此可见他们家境那是相当的一般。
穷也罢,富也罢,到了时候都想找对象。歌德说得好,那个少女不怀春,那个少年不钟情?但是穷和富,这一字之差,结果就大相径庭了。富人怎么着都行,歪瓜裂枣的,都能找下,所谓烂锅自有好锅盖。穷人呢,就难了。没有财力撑腰,就只有出力了。这就是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
海燕也正是这样想的。他看上了村里张姓的一个闺女,高高大大的。人家盖房子,他就象给自己家盖子房了,从头到尾,捡重活干。打土坯,一个人顶两个,忙得给他填土的人手忙脚乱,连放屁的功夫都没有,人家笑她,真是女婿娃给丈人盖房呢,浑身都是劲。拉土,他开着队里的手扶拖拉机,嘟嘟的冒着黑烟,一会就是一车,自己亲自装车下土。夯山墙,他提圆底的錘子,锤的又密又是实在。上梁也罢,上瓦也罢,砌墙也罢,都是又快又好的。人们都说这小伙子好。
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平定天下后便杯酒释兵权。朱元璋则更很,卸磨杀驴,毒杀功臣。狐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那时,解放军是人人羡慕和崇敬的,很是吃香。跟了军人们就可能随军了。很快的,人家闺女就结婚了,做了军嫂。这对海燕哥的打击能小吗?除了同情和谴责,人们给不了他更多更有实际意义的帮助。
天无绝人之路。来了四川一个女子,叫小花。典型的四川女子,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个子不算大,却纤巧利索,五官轻巧细致,皮肤微黑,但细腻泛光。不知是媒妁之言还是惺惺相惜主动吸引,他们结了婚。盖了三间厦房,就在路边,和大哥的房子南北相对。这女子手巧嘴快,和大运嫂子时有冲突,兄弟间也因为妯娌关系不和起了纠葛。川妹子辣,陕西男子暴,吵吵闹闹的过了几年,两人也没有一儿半女的,突然一天,小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上天就是这样不公平,脚没有鞋子穿还不够,还要让你失去双腿。
后来海燕哥和现在的女人结婚了。这女人嘴巴很厚,用村里的话就是有些黏,说话黏,性格也黏。一说起来,嘴里就咕咕哝哝的不停。听说原来和本村的小伙定了婚,但是人家听到了闲言碎语,便退婚了。这就在本地不好找婆家了。正好海燕哥媳妇走了,也没有过多的选择,一来二去的便成了。
这回海燕哥迁移了地方,重新盖了三间厦房,院子挺开阔的,房前有槐树。一颗就在西房檐墙角那里,可能是自发的。
房子不大,进深短,因此锅灶盘在屋外房檐下,锅灶连着热炕。烟囱顺着山墙爬,把山墙熏黑了不少。
海燕哥对娘家人不错,尤其是那个碎兄弟。碎兄弟高中毕业,想学油漆,没有学费,海燕个把自己的钱给他交了学费。这兄弟很是感激。丈母娘三个儿子,除了老小那时还小,其他都已成家,但是没有一个孝敬老人的。每逢农忙,都是海燕开车夏秋耕地收割碾打晾晒。
过年给人家准备年货,人家一个女婿半个儿,他是一个女婿顶三个儿。
这女人人不咋样,却要求不低。海燕哥下定决心要过好日子。首先了买了手扶拖拉机,拉砖,接着又换成了小四轮,搞运输。开始不错周围人家办事盖房都叫他的车来。但是这媳妇不会活人,加之吃不了苦,爱唠叨。给别人拉砖,别人要帮忙卸车,而且要烟茶招待。久之,人们就不再叫他们的车。
婚姻是一场的战争。围城中的人打得头破血流,围城外的人总是急急火火的往里奔。有的硝烟弥漫,枪炮声浓,有的文火炖肉不缓不急。他们则是鸡飞狗跳,动手动口。日子在打闹中朝前走,渐渐的人们习惯了,便不再拉架。列夫托尔斯泰说的。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其实谁家不吵架呢?只是看频繁和激烈的程度罢了。每每听见女人尖锐的跳骂声和粗鲁的哭声,就知道,又是他们战斗了。
尽管如此,海燕哥勤劳致富的想法一直在进行着,想用行动证实自己的价值吧。。后来他在渭河滩垦荒,种油菜黄豆花生。洪水泛过,河道边便淤积了一层厚厚的紫色淤泥,草最先发觉这里的肥沃。秋天雨水多,是栽种油菜的时机。油菜绿莹莹的,开着橙黄的花序,针形的果实密密麻麻,一派丰收的喜人景象。油菜收割了后,便再种黄豆。秧杆虽然不大,但是扑扑楞楞的,坠满豆荚,黑绿黑绿的。盖新房的砖瓦楼板木料已经置办停当了码在院子后面只等收秋后盖房。
也许万里长征只剩了最后的几步,就是这最后的几步,海燕哥却倒下了,死在了自己的手里,也死在了亲人的手里。
海燕死后,曾经受到他自助的娘家兄弟把他的儿子带到了西安,并帮着盖了新房,圆了海燕哥的梦。这媳妇呢,没了海燕哥,依然潇洒着。先是和一个河南木匠走了一年多,生了一个女子扔在河南不管。接着又感觉没劲了,又回来了,找了年龄比他小的,在他儿子的厂里干活,每天按时领工资。
这媳妇的性格和他的亲妈如出一辙。他亲妈在河南生了几个娃,然后屁股一拍,走人,典型的生娃不管娃。临走,只把大女子带到了陕西。结婚了后,据说这女子和继父有了关系,才被村里人退了亲。而且值得回味的是,这媳妇结婚不久就生了一个女子,这女子和他的继父惊人的相像。也许正是整个原因吧,虽然海燕哥对自己的女儿不错,但女儿竟然说了那样绝情了话。绝情的话肯定绝情,否则,坚韧的海燕哥怎能如此绝望呢?是因为话语的无情还是瞬间的顿悟?
暑假回家,这媳妇骑着电动车,疯疯癫癫的,到处出溜。对人说,如今谁有他幸福,门口停着三辆汽车。
男人切忌遇人不淑!
发表于 2009-4-21 15:17:47 | 显示全部楼层
继续期待
发表于 2009-4-21 15: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继续期待
春暖花开 发表于 2009-4-21 15:17


就是就是。。。。。:shutup: :shut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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