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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关中子 于 2009-4-17 18:23 编辑
沙地里的尘世
白杨树上的眼睛
上篇 流动的沙丘
这是渭河边的一片沙地,也是一片记忆带着梦幻般色彩中的沙地。在别人眼中,它也许普通平常得不值一提。对我而言,离开家乡久了,几近不惑之年,往事每每回想起来,就连一草一木,一人一事,在梦中都是甜美的,都是 潮湿的,能咂吧出水来。那里有我的根,我的根就在那里一道道的沙丘上,就在那一湾湾的水边滋长蔓延。蒲公英离开了,心还在。近四十年岁月酝酿的酒,随着日子越久,味道就更淳厚,就苦涩,也因为厚积薄发而多了别样的味道。 细细的沙子,踩在脚下,松软细腻,温热。捧进手心,映在眼里,穿过手心,划过指缝,手颤颤的,心柔柔的,想到这里,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那个少年不是闰土,而是我。
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二十几年,能有多少沧桑?物是人非。脚下 这条路,我不知趟过了多少回,留下了多少或深或浅的痕迹. 记忆中的故乡渐渐远去,如同这脚下的路,早已不是自己了。二十多年了,这里原本没有路,只有荒草横生。如今人走的多了便也成了路。一两行,杨柳依依。人强大,草便退到角落,蜷缩着身子,不敢直立活着。这世界没有亘古不变的规则,只有力量的强弱互换。目前地球上,好像只有人类这个生灵一支独秀的强大的活着。是喜还是忧呢?一片茫然,一片静寂。爹死娘嫁人,人类自顾自的活着。
路两旁全是沙地。圆盘状的向日葵蓬蓬勃勃,把自己和周围的沙地变成阳光的颜色。聚沙可以成塔,聚沙也可以成就绿色。你看玉米傲然挺立桀骜的身躯,嘴角挂着红色的胡须,笑着。红色说明他还年轻,精力充沛。绿色,显示虽然沙地瘠薄,他还那么茁壮。
有生命存在,沙地好像依然年轻。也许非生物的年龄应该以生命存在来衡量的。虽然生命如此激情,我还是喜欢记忆中的点滴。
一、谁是沙地的主人?
我不知这片沙地最原始的主人是谁?如果强行的要给他寻找一个归属的话,那么也应该是这离离的荒草了,只有他能见证沙地的物是人非。
从纪事起,我只知道沙地最早的主人有两个。如今他们都已作古。他们的肌肉骨骼魂魄也已经化作了沙土,种植在地下,便又长出了一茬茬如我的人,现在一切尘埃落定,静寂一片。
陈大爷便是其中之一。高大,尖尖头,头顶光亮,两鬓依稀附着了一些银白夹杂的细细的发丝。容长眼睛,眼角微挑上翘。鼻梁高,鼻毛也长,而且黑。这是聪明人的面相。而我爷爷瘦高个,脾气火爆,但为人仗义,喜欢打鱼。两个老头脾气相投。
陈爷爷是我外公的表弟,善于经营,家境不错。为富不仁,早已成了定论。这话不适合他,在文革中最艰难的时候,他没有少给外公帮忙。对这一点,外公一直念念不忘。具体情况,在此不必赘述。
他们留在沙地上的不是一轮金黄的圆月,而是如玉兔般晶莹洁白的甜瓜。这甜瓜形状也极似卧在窝里的白兔,一只只,憨态可掬,活泼生动。他们环绕根部围坐一圈,白绿分明,好像排排坐吃果果的孩子。瓜秧不大,结果却丰硕。我们这些小孩子喜爱的称它白兔娃,大人习惯称他们为一窝蜂。
沙子像北方汉子,性格火辣,不像流水那么温柔深沉含蓄。它性格外露,太阳一照便情绪激动,火烧火燎的。一轮圆月静静的披拂着他,他却心冷如铁。也许正是这种极端的性格,才使得沙地能孕育的甜瓜和西瓜格外香甜。
陈大爷我爷爷他们给了我们关于沙地的新印象。松软的,一脚踩进便没了脚脖子细纱,文气了下来,不再疯疯癫癫,飞砂走石,因为他们有了生命的牵挂,而不仅仅是无涯的时间荒岸,不再是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自生自灭,无人记挂。
瓜棚就是家。几根竹竿,几层秸秆覆盖了,屋顶挂着长筒的猎枪,一旁是葫芦,漂散着白酒的味道。是典型的玉米烧,廉价,味冲,辛辣,也许图的就是这种火烧火燎的感觉。白天不懂的夜的黑,还是不谈也罢。褪了色被子,窝成一团,飞舞着男人的气息。两个老年男人讲究什么呢?不过为了清凉!一架葫芦爬满了头顶,恰好遮住了棚前的锅台。锅台泥糊的,粗粗糙糙,带有手掌拂过的印记。镢头站立在旮旯里,手柄光滑,刃口明亮,几乎可以照出人影,闪着沉默的青光。瓜铲上的泥土早已蹭的干净,不是衣襟,就是青草擦洗的。
起垄,栽瓜。
挑水,浇水。
整蔓,打尖。
除草,施肥。
这十六个字写完,沙地就变成了翠绿的瓜田。春天就把夏天招手叫来了。
沙地的夜晚除了寂静,也就是猫头鹰的啼哭了。胆子小的人,是不敢一个来河滩的。黑魖魖的。偶尔闪烁一下火星。
两个老头,谁也睡不了这么早。晚饭早早吃了,开水馏馍馍。炒些地里的绿辣子,南瓜稀饭,呼呼碌碌的风卷残云了。盘脚搭手的幕天席地而坐,那长长的旱烟杆不知轮换了几回。你一锅子,我一口,品味着辛辣。
一阵风来,浓缩成黑色的瓜秧沙沙作响。我爷爷便出去转转,提着猎枪。沙地里有狐狸,也有獾,还有野兔的。尤其是獾,把甜瓜啃的一片狼藉。嗵的一声,震天一响,那些小动物们落荒而逃。不过为了活着,他们明天依然还来。
暑假的日子里,我会到这里来。陈爷爷会叫我爷爷为我们挑选成色最好的瓜吃。然后领着我们穿过沙地,赤条条跳进河里。沙地凉凉的,松软柔和。河水静静的淌着,敞开温暖的胸怀接纳我们,洗礼着我们身上和心灵的污垢。躺在这种至柔至刚的带着灵性的怀抱里,如同回到母体子宫的感觉,暖暖的,发自内心慰贴和平静。静静的躺在水里,如同没有足月的胎儿,抓一把细沙盖在肚皮上,盖在还没有长出草丛的羞处。
爷爷拿来毛巾,使劲擦我的背。无论如何用力,我却总是泥鳅的色彩,于是爷爷便放弃努力。我给他们搓背,看着他们瘦骨嶙峋的胸,血管凸出的手臂,竟然不自觉的停下了手。我也会变成这样?心里不由得有些后怕吃惊。很小时候,想起衰老,想起死亡,我总是莫名惊惧。
人老了,谁也无法阻挡。但是有的人总是不伏输,不甘心。爷爷问陈大爷:“你老了想干啥呢?”陈大爷说,“养几只牛,每天来河滩沙地放着,再开垦一片地。”。
“你呢,老伙计?”他头闷在水里,只露出嘴巴。
“没事了,好好赌几把。把这些年输的捞回来。人这一世,不能白活。死了,就埋在河滩算了。你干了一辈子还没干够?人死了,谁知道以后是那世事呢。”
“只要活着,那怕是一天,都得动着,不能让地荒着,让人闲着。你看干一天活,吃饭香,身子骨有劲呢。”他们喃喃自语,仿佛我就是卧在他们身边的一条狗,听懂听不懂都是那么回事了。
人各有志,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活着,幸福着自己的幸福,快乐着自己的快乐。扑踏踏的声音,身后,是一窝窝的脚印,随着沙地地势高低起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