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训”看“驯” ...

金钟声声

                                               从“训”看“驯”

                                                     咸阳   槐山

         一般说来，人到耳顺，便堪谓“阅历丰富”，而具体到老夫自身，回首一个甲子的轮回，其最让人没齿难忘者，首先就是被“训”的流水式累积。
       幼时上小学（那时农村还没有幼儿园），就有老师“坐端坐正向前看”之类的厉声训诫。谁要是听觉不敏或故意我行我素，其耳朵或额头便有可能立马被“很不愉快”一下。“杀一儆百”之后，无敢违者。于是，严训之下，上课时全班同窗便个个腰板挺直，噤若寒蝉。大家除了可齐声高喊“听下（‘下’之秦音为hà）咧”、“是”、“对”之类的“官对”，余则断不敢轻举妄动，贸然置喙。那阵势那氛围虽不及人民大会堂召开重要会议时的高度严肃与规整，也绝对是毫不含糊，且此模式数十年如一日相沿不衰。
      史无前例时，被回到“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恭听训诫则更是“时时”、“天天”、“月月”、“年年”和“处处”的必修课。召开社员大会时，先是洗耳恭听大队革委会主任对本队当前“革命工作”的部署和训示，接下来是依次聆听副主任、贫协主席、治保主任、民兵连长、妇女主任和革命群众代表等等一干上层或准上层人物对一把手讲话的复述或阐释。除此而外，“黑五类”及其我等“狗崽”们常听到的训言还有“不许乱说乱动”，“只有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才是你们的唯一出路”等等。尽管吾类十数年如一日，处处小心，如履薄冰，但还是动辄得咎，一无是处。
      后来，有幸端上“国家的”铁饭碗，虽说拥有了较过去不可同日而语的人身自由，以及社会大环境的相对宽松，但诸如“听谁谁谁的话”、“跟某某某走”、“统一思想”、“提高认识”的训示依然被时时充耳。除此，更需特别谨记现管上司的“保持团结”、“步调一致”等谆谆教导。而这些，才是“最最”紧要，最须“融化在血液里，落实到行动上”的绝对权威箴言。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犯“训”者，轻则被穿小鞋，重则被卷铺盖滚蛋。
       退休了，长年呆在窝里，按说该无所顾忌了，但殊不知，由于思想言行与家庭新一代领导阶层多难相契，故常常招致这该如何如何那该如何如何的训告，似乎本人一夜之间竟沦为弱智，或综合素质已降至蒙童水平。而若欲以“太上”身份自居而将此训当做耳风，则后果将会很不乐观，或至少是“很不愉快”。由于吃一堑长一智，于是便强迫自己吸取教训，改变观念，从而力向“主旋”靠拢以自我保全。
      近几年上街，常见饭馆、发廊、脚屋之类的大店门口，清早上班前多有店员被集体“早训”的场面。他（她）们不是在领班的指挥下做职业体操，就是被列队举手宣誓，俨然在进行庄严的宗教仪式，使人颇感滑稽，亦为那些下层打工者大鸣不平。而随幺儿住高校家属区后，则有机会目睹新生入学后统一着装的大规模军训。那场面才配称“壮观”。军训的一周里，常去欣赏，曾看见有发病退场的，甚至还有支持不住而突然晕倒的。瞅着这些自小就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和小皇帝们的被如此折腾，心里不免老大不忍。有时都晚间十点多了，从操场方向还会隐隐传来被“训”的集体喊口号声。心想，这真是非自家骨肉不心疼啊！
       于是，躺在床上就想，其实这种种“训”的目的也就是使“驯”而已。否则，不“训”焉服？而这“训”之堂皇宗旨的隐核，亦即数千年来，泱泱我域上对下强对弱的一种传统性强制措施，说穿了，即驭术也。上行下效，一脉相承。难怪古汉语词典里赫然列有“驯”通“训”的义项。并在“驯”字条里举例曰：“马先驯而后良。”（《淮南子·说林训》）“虽虎狼雕鹗之类，无不柔驯者。”（《列子·黄帝》）
试想，就连枭禽猛兽之类都会被“驯”而服顺如奴，何况我等一无锋齿利爪的小小两脚无羽动物？
      服矣！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