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树下的少年（6）

绿叶子

日子在不咸不淡中悄悄流逝，凝香好像忘记了自己的故事，我几次想提醒她，可是她都潜移默化地岔开了话题。前几日，她的女儿来了海边，从遥远的北国飞来。算起来那里现在可是冰天雪地的，她们母女静坐在海边几个小时，都不说话，看着海。偶尔，我走过去的时候，她有着一张南方人的脸庞的女儿就微微笑笑，算是给我打招呼。我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直到她和她母亲离开我的视野，在同一片天，同一个地区，甚至是同一个镇上消失不见。现在回想，那么小的地方，为什么就遇不见呢？老天爷真是刻意安排的吗？他有多大的记忆能力才能记起安排我们再也不想见呢？我们就那样在同一个有限的空间生存着，慢慢地变老，慢慢地放飞我们的孩子，直到我们老的和坟墓近在咫尺，却又在天涯再次遇见。“你知道吗？他是我今生唯一的爱，至少是我主动爱上的人，你总是说很羡慕我，有那么多男人对我好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我只喜欢他，只爱他。是他穿着我人生第一次亲手织的毛衣。我精挑细选了毛衣的颜色，是那种介于墨绿和绿之间的颜色，还夹杂着一点金黄的颜色做背景。我买回来一本本的毛衣书，终究还是没有织上什么花样，因为那个时候还要考虑毛衣的耐穿性，如果带了花样，凸起的部分的毛线就容易断掉，这是我不愿看到的。就好像不愿接受最后他的那一封分手的信一样。那是他写给我的唯一的一封信！”她女儿离去的当天下午，她开始诉说。
“许多年以后，我依然回避着这段记忆，最后掩藏了生离的痛苦。他在信里只是说我们分手吧，你给我写了十三封信，我无以回复。在那写着分手的纸张下面，是十三张空白的信纸。我已经不记得那信是被我撕毁了，还是扔掉了。记忆中的打击最后只留下烧毁所有的照片日记和躺在自己的床铺上一口气喝了一瓶酒。同宿舍的勺儿特别关照我，一直不离身的照顾我。等我过了那段时间之后，勺儿给我看了他同时写给勺的信，拜托她照顾我，比那写给我的分手信长了很多，言辞间是对我的不舍，温情和深深的眷恋，还有一万个不放心分手会带给我的打击和伤害我无法承受。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封存了我的爱，虽然心里的泪水在决堤似的倾泻，表面上还笑笑地给勺说，没事啊，都过去了。彼时，警校的一个同学邀请我去他的学校玩，我就约上另个死党，也是那天带着我走进他的地盘的，她也目睹了爱情产生和消失的整个过程，也正不放心失恋的我，也希望我走出去，而后我就穿着我那鲜亮的绿色西装套裙出现在警校的操场上了，从那一刻起，我就彻底离开了他的世界，如他所愿！”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凝香累了，她闭着眼靠在藤椅背上，眼角分明有湿热的东西留下来。我不敢开口，虽然我很想问她一句那么好的你们，他为什么要说分手呢？
凝香好像睡着了，我进去里屋拿了薄毯子轻轻地盖在她身上，她没有动。我轻手轻脚地走出小店，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沙滩上一个人都没有。也是我最喜欢的时刻，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沙滩上溜达，虽然炙热的阳光透过我的衬衫烘烤着我的皮肤，可是海边的风减弱了它的威力，带走我身上的火热，就如同岁月带走了我们的青春一样，不着痕迹。
几只不知名的海鸟在海面盘旋，望不到边的海洋此时很平静。我想找一块有突出岩石的地方，就随意向右边的沙滩走去。沙滩越来越窄，岩石从沙子间露出来，我看见不远处的一块高大的岩石，突出伸向海面，就朝那儿走去。
经过一番手脚并用，我不太费力就把自己弄到了岩石上。凹凸不平的岩石上根本立不住脚，我的凉拖鞋还在下边的沙地上，脚下有些疼，可是还是想在那里站一会儿。我望向远方，一搜蓝白相间的海轮正飘在海面上。很遥远，看不出它行驶的方向，眼前闪现出那些站在岩石上眺望远方的人的画面，此时的我居然也走进了这样的画面。我和凝香不一样，她总说她没有故乡，我有，就是我和她曾经一起生活过几十年的小镇。小镇上的角角落落都刻着我的轨迹。我被海风刮得东倒西歪，只好坐下来，扭动屁股，找了个舒适点不再挪动。太阳在右手边渐渐西沉，一些瑰丽的云彩在天边等待着它的到来。而它似乎并不急于和他们会合，只是把片片磷光投射到海面上。按照凝香的说法，今夜的海边有雨。但愿是吧！很想念下雨的关中平原，还想看见那两个纯洁的女孩在暴雨中狂奔的样子。我觉得我的心，还停留在那些美好之中不忍离开。
回到小店的时候，凝香正和两个年轻在说话。声音传来，我看看周围还没有别的人，看来他们是最早来到沙滩的人。
凝香给他们指着冰柜，叫他们自己拿出想要的东西。轻描淡写地解释说自己的手腕失去了力量，打不开冰柜的盖子。
我心里不忍，几步走过去，一边开冰柜的盖子一边问，你们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