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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亲记(膏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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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1 21:49: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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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十月中旬的某个上午,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一辆崭新的豪华中巴车,怀揣怀揣心事的人们,欢快地奔跑在省成通往县城的宽阔的柏油马路上。
  在这诸多的“心事”里,王小演和他的一沓钞票猫在车尾的角落里,暗自偷笑着。刚驶出车站的那股紧张劲儿,早已如头皮屑一般被此时车窗透进来的秋风梳理得没了踪影。
  玩车的不能多拉快跑,超员的人像白粉一样被恐慌但却沉稳的车主分割包装,或掖或藏地躲避着杀气腾腾的交警,而后化零为整,重新整合后又轻装上路了。在车主终于长吁一口气的同时,小演的“心锤”也减缓了对胸前钞票的敲击幅度,逐渐趋于平静。
  活人真他妈难呵,他放眼远去的都市,不禁辛酸地感慨着!
  王小演的笔名叫“农民工”,又被时下一些社会评论家定义为“弱势群体”,他在省城西郊的一处建筑工地当杂工。
  前些天,他们的包工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妖艳的城里女人,在第二天开工前召集了所有的手下庄严训话:“这是我们的二乃,以后我不在的时候,谁有事就找她。”
  这个已很难分辨出实际年龄的城里女人,在工头的话音刚落,便扬起鸡爪似的巴掌,热情地拍起来。看工人没有响应的,便尴尬地垂下手来,从不知割了多少刀的青黑的眼袋缝中挤出一丝温柔的光来。
  “我叫二乃,以后请多多关照!”
   小演憋在人堆里,差点笑得没气了。淑女,绝对是淑女,纯粹的东洋货,老板的日子好过了!
事实的确如此。
   在这偌大的工地上,一个女人的威力可以抵得上十台搅拌机和挖掘机。工头像轮胎一样,随时滚动在这个“宝贝”周围,竟和以前判若两人,变得温情多了。
   昨天,工头为庆贺和二乃相识三个月纪念日,,特提前发放本月工资,并放假两天。小演从二乃手中接钱的瞬间,鼻头竟有种怪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以致于在他的心底凝成了一个重重的誓愿:五年之内,如搞不到一个“二奶”,誓不为人!
   其实,小演知道,自己想老婆了,该回家看看了。
   中巴车在一个加油站停了下来,他的目光随着尿急的人们下了车。道路两旁田地里正忙于秋播的人们,无暇顾及路上穿梭的车流,他们将来年的希望搅拌在肥料中,卖力地挥撒着。
   透过加油站的铁栅栏围墙远远望去,模糊的县城的气息已隐约可见了。公路像一把笔直的玄铁剑指向它,在这把剑的末梢,有三条亮丽夺目的红丝带横空出世、迎风招展。
   “发展才是硬道理”
   “落实科学发展观,构建和谐社会”
   “万众一心,努力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看着看着,小演像充足了油的汽车一样,浑身的热血顿时沸腾起来。
   九月初上,媳妇贾玉兰打来电话说,孩子上学不用交学费了,村里还通了水泥路了。听村长说,村上准备盖一栋家属楼,像城里的单元房那样的;听村长说,还要建一个超级游乐场;还听村长说,家家每月都能分到许多钱呢……玉兰还说,一年四季一个黑黝黝茶杯不离手的村长近来常到咱家串门,说她是掌握这些内部消息的第一人,说着说着还时不时语重心长地拍拍她圆滚滚的肩膀,好日子来了呵!
   这是他们两口子结婚十多年来破天荒第一次一次性说了这么多,也是自他家装电话三年来媳妇最破费的一次——整整三十分钟。前十分钟,他的心境还是春光灿烂的,但随着后二十分钟媳妇口中关于村长的信息越来越多,他的心情顿时像母亲手中那块黑乎乎的破抹布,被使劲儿拧啊拧,仿佛要拧出一团污水来。
   中巴车抽搐了一下减缓了速度,原来是一只京叭狗领着它的崽子正在公里上散步。小演拉开车窗,趁机将呕出的一口浓痰狠狠地吐在了老狗雪白的身上,这美丽的家伙在儿子诧异的注视中,在公路边上摇头摆尾打起了旋儿。
   中国的政治和经济是非常深奥的,对于像他王小演这样的人来说,弄明白了反而会成为一种精神负担。
   用媳妇贾玉兰的话来说,现在的胡书记比原来的江书记强。原来有个“以德治国”的口号,“德”能顶屁用呢,现如今,中国人好像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这个。农民要的是实惠,什么是“硬道理”,铺路不用村民掏钱、孩子的九年义务教育不用掏钱才是“硬道理”。
   媳妇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使王小演惊愕了足足有五分钟。
   的确如此,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自己虽说是农民工,但还没有混到塔吊上去寻死觅活。去年腊月,一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被薪水折磨得爬上了树。人的自尊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口号可喊呢?!毕竟是发展了,农民工工资清欠领导小组成了他们这一类人的“娘家”,他们再也不用对天地发表怨恨了。每每想到这些,他的心底就会涌起一股暖流。
   确切地说,王小演的生活还是很滋润的。
   父亲死得早,可怜的母亲艰难地将两个孩子拉扯大后,将王大演在监狱里寄存了三年,而今成了另一个女人的奴隶;二儿子王小演辜负众望,成了落榜生。功名没有捞着,媳妇倒是捞着了。儿大不由娘,母亲叫来老舅——一个六七十年代的老学究,给他们分了家。
   农村分家的习俗是分大不分小。但老学究说,你们是王蔓上的两颗瓜,大瓜实在相卖,小瓜纤巧捎带。于是,母亲稀里糊涂跟了大演,将小演分了出去。
   在分出去的这十多年里,小两口朝着两个坚定的目标而努力奋斗。一是生个能弄人的,二是盖个能住人的。现如今,王边边已经上三年级了,媳妇玉兰屯在去年刚盖起的二层小洋楼里鼓捣两个男人,这在当前的农村,也勉强算是步入小康了!
   “嘀——”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将王小演因兴奋而变得扭曲的脸庞拉回了原型。
   我的县城到了。
   他从座位上一跃而起。

(二)

   王小演没有什么行李可带。
   跨出车门,仲秋时节一股清凉而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使他浑身的毛孔都活跃起来。他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用手压了压胸口揣着的那沓钞票,然后吹起口哨,背着手踱出车站。
   古老的县城,在秋阳的沐浴下,已然显得生机勃勃。熟悉的话语和车流,汇聚成一串美妙的音符,在欢快地弹奏着王小演的步子和脚下洁净而错落有致的地砖。
   每次上省成办事,都得从这里转车。县城犹如他人生的第二个出发点,饱蘸着他的绸缪、他的激情,助他浓墨重彩地书写自己虽不华丽但却平稳踏实的人生之旅。
   今年初,小演是和地里的虫子一同苏醒过来的。新房落成,但经济上留下的后遗症迫使他,不,应该是鼓舞他,告别温柔乡,从这里踏上征程的。
   或许是受了母亲的熏陶,抑或是得了城里人尊崇神灵的启示,总之,他每每从这里出发或归来,都会在心里默念三声“阿弥陀佛”,以寄托求财之愿、平安之福!
   就在他在心里默默念完他的咒语的当口,一大堆聚在一起的嘈杂的人群挡住了他的去路。人群外围不远处,停着一辆破旧的昌河车,车的侧身上东倒西歪的赫然躺着四个字“行政执法”,横看竖看都像是一块烂面包上粘了四只苍蝇,令人作呕!
   怎么,县城也流行闹“狗患”?
   果然不出所料。
   二三十个面孔和表情迥异的人们,围成了一个十几平方大小的圆圈,圆圈的中央站着一个埋头垂手、浑身瑟瑟发抖的老人,他的旁边是一辆三脚朝天的三轮车。粉身碎骨的豆腐、蔫不拉几的芹菜和几把披头散发的韭菜,像布阵似的环绕在老人周围。除了看热闹的人之外,在老人的前后左右,直愣愣地竖着四个双手叉腰、呲牙咧嘴的年轻人,尤其是老人正对面那个西装革履、满脸油光的胖子显得格外扎眼,打眼一看就是个领导的坯子。领导笔挺的左袖管中部套了一个巴掌宽的黑箍儿,上面用白线绣了两个空心字“市容”。这位仁兄好像刚从某某的追悼会上归来。
此时,这位领导已将悲痛化为了力量。
   “怎么搞的,你不知道全县人民都在弄创卫,嗯,啊?”
   “我,我,我是顺路来接娃的……”老人嗫嚅着。
   “接娃?哼,说得好听,接的娃怎么变成菜了?你不知道这条路是迎宾大道?”领导的声音高了一个度数“你想砸烂我们哥几个的饭碗,是不是?哼——谁打我的碗,我苦谁的胆!”
   老人不吱声了。
   人群外的小演早已双拳紧握,义愤填膺了!
   操他娘,不,操这个胖子他姐更解恨些。前些日子,在省城常听说“市容打人了”、“市容又打人了”,难道这股流毒又窜到了县城?难道这是天下黑乌鸦骨子里娇惯出的通病不成?省城的也好,县城的也罢,都像是一个卵子胞出的两个胎,绝对的坏种!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着。
   人们依旧木然地围观,没有丝毫动静。
   当全社会的好人们面对邪恶的时候,缩头缩脑的形象定格了现代文明的悲哀;当全社会的坏人们面对好人的冷漠时,理直气壮的胆量却是强化了现代文明的悲哀。一股嗖嗖的寒意穿透了王小演的脊梁骨,使刚才火一般的激情顿时如被霜杀了一样蔫了下来。
感慨归感慨,我王小演才不做见义勇为那样的傻事呢!
   正在他将要抽身退出人群的时候,两个小偷模样的人迅速向他身边靠了过来。
   小演猛地一惊,崇高的感慨瞬间被庸俗的恐慌所替代。他假装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根烟,顺便摸了摸胸口,那纸质的厚度告诉他,一切安然无恙!
   他点燃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让拂脸的秋风将烟雾连同胸中那股闷气,吹散在四条大街上依旧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刚才的那一团糟已被他远远抛在了身后,与此时的街景比衬起来,真像是纵横交错的血管中暴生出的一颗肿瘤呵!
   他深深叹了口气,回家的喜悦心情被搅得臭哄哄的。当走到正街中央的时候,食品大楼下的音响正深情地唱着一首他最爱听的歌——“老公老公我爱你”。刹那间,他的心情又豁然开朗了。
工地的夜晚是无比寂寞的,但王小演的夜生活却是丰富多彩的。
   六点半下班,七点半饭毕,八点整准时进入工地旁边一个小集镇中的一个隐暗的小舞厅,三角钱的口香糖足够他咀嚼掉整整两个小时,然后借着昏暗,将它吧唧在某个风骚女人常坐的后椅背上。王小演不会跳舞,他赶舞场的目的很是单纯,支耳聆听曼妙音乐,眯眼欣赏丰乳肥臀。
——爱美之心,谁没有呢?!
   舞场老板撤掉门口收费桌的时间,肯定是二十二点。他耳足眼饱,像耗子一样猫起腰,窜进舞场隔壁的小网吧。每当这个时候,网吧内几乎是清一色的学生和类似于学生模样的人。他没有别的爱好,他只是边听歌边下棋,往复不停地听的歌,就是这首“老公老公我爱你”。
   很多时候,他也会在伸懒腰的空挡,听几耳朵学生们打反恐游戏时的尖叫声和网页掩盖下的呻吟声,偶尔也会瞟几眼显示器上剑客们的闪转腾挪或是两团白肉在床上的打斗。但当看到有的学生竟趴在键盘上呼呼大睡时,他恨不得上去猛踢几脚,真他妈丢人现眼!
   音响中的歌声依旧委婉地唱着,曲调不变,歌词却成了“老婆老婆我爱你”。
   是啊,他是非常爱他的玉兰的。自从结婚到现在,妻子从来没有和他红过脸,共患难的岁月已使得她曾经红嫩的肌肤变得如麸皮一般。房子盖了,生活渐渐好转了,但妻子眼里分明多了几分哀怨。 。他的心很痛,痛的是自己竟越活越年轻了。刚才的歌声像催泪弹一样击中了他的某个部位,愧疚如同这个正午的秋阳下的秋风一样在他四周迅速扩散开来。
   此次放假回家,他揣着一沓钞票,他要还账:一是盖房的经济账,二是妻子的青春账。同时,他似乎还要讨账,村长这个老东西究竟在我家中了哪门子邪,我要让他知道自己串错了门。
   这些,都是小演昨夜在被窝中咬紧牙关想好了的!
   食品大楼顶部的大钟在半点的撞击声,惊醒了他胡乱转悠的思绪。都十一点半了,他急忙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跺了跺新皮鞋上的灰尘,快步向食品大楼对面的“爱家超市”奔去。

(三)

   掀开超市入口厚重富态的皮门帘,最直观的感觉,便是陶醉。一股浓重的甜蜜蜜的奶油味儿让小演通体舒畅。这里真他妈像是天堂,他不由得咂了咂干裂的嘴巴。
   超市里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入口的条形门柱上用五彩的闪光灯勾勒出了几个流动的打字:VIP,欢迎光临!货架上的日用品笑面如花,往来穿梭的导购小姐唇红齿白、笑容可掬,都好像是用模板刻出来的的人儿,不光耐看,而且有味道。
   逛超市,是王小演和贾玉兰在这些年的婚姻生活中培养出来的唯一的共同爱好。媳妇热衷于化妆品,小演对卖化妆品的人情有独钟,这也算是各取所需吧!
   他美滋滋地想着,脚步却不争气地在化妆品专卖区流连忘返了好几遭。最后,他将自己兴奋地焊在了一位漂亮清纯、形貌酷似玉兰当年的导购小姐的柜台旁边。
   “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一串银铃在小演耳畔回荡。
   “呵呵,玉兰油保湿洁面霜,让我看看。”小演局促地边说边将自己的手藏在了裤兜里,长期经过水泥和风沙洗礼的手是上不了这个台面的。
   “给太太,还是给情人?”小姐狡黠地问道。
   小演顿时愣怔了一下,这样的话也敢问出口。面对美女,他连一点愤怒的勇气都丧失了。
   “如果你想要,大哥可以买来送给你。”小演故意将“想”字咬得很重。
   小姐莞尔一笑,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更好看了,她没再吱声,羞涩地扭转身取下他要的东西,放在柜台上。
   “来,伸出手,让我给您试试效果。”美女说。
   “算了,我的手会将小妹妹吓昏的,还是你替我试吧!”
   美女噘噘嘴笑了一下,然后麻利地打开盒盖儿,用绣着花的美丽的魔鬼一般的小拇指甲勾了一块,摁在另一个手背上,然后伸出一根如嫩葱白似的手指,在那团晶莹剔透的凝脂上轻轻涂抹起来。
一幅略带微香的纤纤的画呈现在他面前,令小演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咚咚地跳个不停。
   小演自认脸皮是比较厚的。在工地上,他可以和那个二乃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意调笑,有时假装在不经意间还会用胳膊肘儿蹭一下那个瘦女人的肥奶,然后在被窝里和工友们美美地形容一番。还有好多次,在那个昏暗的小舞场里,他差一点就勇敢地站起来去邀请某个年轻的异性去舞池旋转了——要是会跳的话!试想想,手擒着手,手环着细软的腰肢,那种奇妙而兴奋的感觉有好几次都让他从梦中笑醒了。工友们常常会笑骂,王小演啊王小演,你深更半夜抱我的腿干嘛?莫不是想女人想疯了吧!也有个别使坏的,借着梦呓,狠狠踹他几脚,骂他变态。
   其实,王小演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还是比较保守的。
   和玉兰结婚之前,他从来就没敢摸过她是手。结婚后,他也常常告诫妻子,我们要相敬如宾。妻子这时往往会反唇相讥,你看看你,还不如现在的学生呢——小孩都早恋了,中学生都操练了,大学生都搞试验了,社会上的小青年早都胡乱了,唉,兄弟呀,不行了……
   小演往往无言以对。不管怎么说,他始终对城里的大街上和学校里安放安全套自动发售机的现象深恶痛绝。呸,还说是预防艾滋病,就咱们中国人的这点自制力,得了吧!尤其是国外那个将“中央一套”注册为安全套商标的主儿,简直是对中国的奇耻大辱。
   “先生,您看看效果怎样?”美女脸涨得红彤彤的,她扯了扯呆楞住的小演的衣袖,问道。
小演一回神,才知失态,他尴尬地笑了笑,忽然竟鬼使神差般的托起美女的手,在鼻头下使劲儿闻了闻说:“不错,不错,多少钱?”
   “138元。”被闻了手的美女慌张抽回手,低头答道。
   “什么,138元?”刚刚还沉醉在和玉手近距离交流的桃花梦里的王小演,仅仅几秒钟的功夫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满腔的热情顿时被一盆凉水浇灭了。
   “还有没有这个牌子的,一般的?”这几个字不知是如何从他的嘴里挤出来的。
   “有,那就是38元的简装品!”美女收敛了脸上的红晕。
   “好吧,就买这个了!”
   王小演匆匆付了钱,在美女忽然间变得不美的眼神中逃离了化妆品专柜。
   他要对得起他的玉兰。在跨出超市大门三分钟后,他有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他在街边宣传画的招牌的边角抠下了一小块空白标签纸,小心翼翼地贴到化妆品的封盖上,然后在厕所收费窗口里借得一支笔,郑重地标上“ ¥138.00”。
   午饭的钟点已然过去,失落的沮丧重回王小演的胸间。假的,都他妈是假的,现在假的东西太多了!他在街市的人行道上磨蹭了许久,总觉得买的东西有点少,于是便向不远处的一个小百货市场走去。
   他精心为母亲挑选了一把“痒痒挠”,一看商标,不禁哑然失笑。好个“比儿亲”牌!真是挠到了老人的心坎里。农村的老人,将自己燃得像蜡烛一样。直至那根线完全暴露为止。城里的老人大多被“淘汰”得早,要么返还乡下呼吸新鲜空气,要么被束之高阁而少有问津,要么便是交给另外一群老头老太太,你们凑一块儿玩去吧!
   小演用那个灵巧的手状的竹制品在背上比划着,竟忽然又将那个叫“愧疚”的东西挠了出来,像鸡皮疙瘩一样爬了满满一身。
   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王小演已经在这条正街上溜达了好几个小时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风起云涌的“创卫”活动的全方位、多角度展开,昔日熟悉的县城在他的感觉中竟越来越陌生了。
   曾经的这个时候,满街奔跑的法国泡桐的黄叶,总是亲吻行人的脚趾,常常勾起他们对人生的诸多感悟。小演学历虽然不高,但对于“触景生情”等一类的文化积淀还是粗浅具备的。现在突然间丧失了撩拨情愫的东西,心中不免生出许多郁闷来,几个钟头前急于回家的迫切心情,因这里环境和人事的变迁而逐渐被冷落了。
   他扭头拐进了街旁一家光洁鲜亮的凉皮店,要了一大碗凉皮,在冷清的角落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凉皮的外表看起来似乎很足,但表皮下藏了一大堆豆芽菜。他妈的,又他妈的是假的。美女的“变脸”,“痒痒挠”的矫情,凉皮的伪装,聚焦了他的愤怒。他现在才终于明白,电视广告里那些花里胡哨的吃穿用度和那些龌龊的疾病,都被那些所谓的“名人”承包了,媒体上称之为“形象代言人”,好像不代言就卖不出去似的。真他妈有一天棺材需要促销,这些名流们还会不会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胡喷:质地考究,工艺精良,使用起来绝对超值享受!就连我们那个遭人憎恨的工头,在将一口黑乎乎的浓痰贴在电视屏幕里那个肯定英武但却鼓吹壮阳药品的名人脸上时,竟然都会赢得一阵激动而真诚的掌声,想想看,这世道都成啥了?!
   想到浓痰和壮阳药,小演不由得一阵作呕,赶快起身结账,在他将要走出店门的时候,他还不忘在玻璃店门的倒影中端详了一下。门上映出一个中年人,头发浓密而凌乱,面容帅气而略显沧桑,一丝苦笑溢满嘴角。
   唉,光顾着乱窜了,这个样子怎么去见爱人呢?
   于是,小演三步并作两步,向县城通往乡村的那个熟悉的车站奔去,他知道,车站旁边有家叫“一剪美”的理发屋,那个老板娘侍弄男人的脑袋像侍弄自己的腰身一样在行,那手艺,美着哪!

(四)

   “一剪美”座落在布满一排玉兰灯的路的尽头。
   它的旁边是县机械厂气势宏伟的正门,白天有各色高档轿车往来出入,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由这个门内会三五成群地走出一伙嬉笑打闹的男女,隔壁的理发店便成了他们首选的消遣场所。
   理发店的右侧是一个椭圆形的花圃,里面的植物争奇斗艳,丝毫没有因秋意的降临而显出逊色。转过花圃,便是一条略微扭曲的新铺的柏油路,是这个县城北端连接乡村的唯一一条现代化通道。
   在花圃的一侧,用玻璃缸瓦搭建了一个简易车棚。这里便成了小演的乡亲们在这个文明的地方驻足最久的一个落脚点。因为每隔半小时才会有一趟发往乡下的班车。
   王小演无暇多顾,推门进了理发店。
   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他顿时惊呆了。称这个店为“理发店”简直是屈才了!
   室内富丽堂皇,装潢绝对的考究:台阶式吊顶,,雕花木线镶边,正对面的落地大红幔帐如两片微启的朱唇,“朱唇”内是如皓齿一般的白色大理石货架,陈列着供顾客选择的理发及美容用品,大红幔帐左侧是一排朱红色真皮沙发和理容用具,右侧墙上镶了一块约十平方大的菱形镜面,四周彩灯眨眼微笑,镜子下面又是一排奶油色的真皮沙发,七八个肤色和发型各异的少妇正优雅地说笑着。
   王小演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好家伙,这要放在省城,不是美容院,也起码可称得上美容厅了。仅仅半年的光景,变化就这么大,看来这个老板娘真不简单呵!敢肯定,她的那一“腿”,不是商贾就是权贵。
   小演拘谨地坐到了左侧的沙发上,他的屁股陷进沙发的同时,室内充盈的女人味儿也陷进了他的神经,渐渐的抚平他的自卑,令他开始亢奋起来。
   “小姐,洗头,刮脸。”小演向身后的那堆女人招呼道。
   她们依旧谈笑风生,没有丝毫反映。
   老板娘没有现身。这时,大红幔帐一抖,一个十八九岁的像小鹿一样的女孩子蹦了出来。“小鹿”头上是一团五彩斑斓的云朵,在小演的眼前飘动,让他眼花缭乱。
  “欢迎大哥光临!”嚼着口香糖的“小鹿”将一团甜甜的香气扑在了小演的脸上。
   整个清理过程用了不足十分钟。王小演是一分一分掐着数过来的。因为在给他理容的过程中,除了那股诱人的女人味儿之外,似乎还夹杂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狐狸味儿。他的意念里越是想忽略,却越是挥之不去。美好的东西为何总与一丝遗憾相伴呵?!
   小演初进来时打算在这里多泡磨一会儿的胃口顿时跌到了极点。
   工作结束,那个“小鹿”又一阵风似的揣着她的“狐狸”钻进了大红幔帐,去给另一个女人拿面膜。
   小演紧跟着站起来,左右侧脸端详镜中这个英俊而酷毙的自己,顺便瞟了一眼身后那几个雍容华贵的少妇。她们几个简直惊呆了,仪态万方的眼神在看到眼前这个男人的瞬间,收敛殆尽。
   他善意地冲镜中的她们笑了笑,一群女人不作声了, 继而报之以笑。
   一股强大的自信和勇气,像葡萄糖一样注入了王小演的血管,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热,在膨胀,在慢慢失掉重量。
   “五元钱,大哥。”不知何时,“小鹿”又站在了他的身后说道。
   或许是那些女人将她们的目光化作了酒精,或许是这个男子汉的气概在勃发,总之,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王小演已经将一张蓝莹莹的十元大票温柔地按在了“小鹿”胖嘟嘟的掌心,而且还铿锵地附带了一句。
   “不用找了!”
   “谢谢大哥,以后常来啊!”“小鹿”万分惊喜地又跑得没了踪影。
   在那堆女人的又一次惊愕和暧昧的眼神地注视下,王小演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做人的甜头,一种从未有过的高大搀扶着他的身躯,几乎是庄严地飘出这个店门的。
   午后的秋风变得微弱,但却足以用来清醒他混沌的大脑。一辆人力三轮车吱呀着从他的眼前滑过,干巴巴的中年车夫大口喘着粗气,车身上摊着一堆脑满肠肥的家伙,正在哼哼唧唧的用一根竹棒儿剔着牙。
   回想刚才拍出去的大票,小演有点后悔了。
   自怨自哀已经于事无补了,就当是打麻将输了,或是被贼偷了!唉,不行,有点低俗,就当是捐给了“红凤工程”或是到寺庙里积德了。慢慢的,在这些高尚的托辞的抚慰下,他刚才的心痛渐渐木然了。
   “前面的车辆,前面的车辆,请让开,请让开……”一阵礼貌却不乏威严的警示声从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严肃的红旗车上发出。后面是五辆清一色的刚出厂的草绿色的军车,满载着棉衣、棉被和桌椅等物件,紧随其后,呼啸而过,压阵的是一辆金杯轿车,几个记者模样的人从车窗中探出脑袋和摄像机。车身两侧一副对联:上山  温暖   下乡献  心(“送”字和“爱”字早被风吹得不知去向了),横批是:新闻采访。
   这一绺儿车在王小演鄙夷的目光中,朝着他家的方向驶去。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些都是包括他王小演在内的广大人民所司空见惯了的。每年的这个时候,此类现象都会准时发生。但今年略有点怪,就是那几辆新车,好像屁股上都贴了两片膏药,其渗出物竟然是“磨合”。
   真是因地制宜呵,小演冷冷地想!
   毋庸置疑,明天或后天,省城的正报和野报都必然会在头版头条铺天盖地地报道:“今天,寒风彻骨,省委省政府×××一行数人,来到×××革命老区,为这里的乡亲们送温暖、献爱心,广大人民群众热烈欢迎云云……”。
   晚上,在黄金时段,那些有声有色的媒体准会及时奉献这样的画面:许多个“三个代表”的代言人会和那些皱巴巴的老农一一握手,老农不禁热泪盈眶。身后不远处一群人在扭捏作态中使手中的闪光灯嚓嚓作响。
   小演想,创卫、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和上山下乡送温暖等这些事儿,可能就是和谐社会的基本内容吧,也应该是科学发展观落实以后的具体表现吧!这些都是国家大事,关我王小演屁事呢!
   十月的白天,是比较短暂和迟钝的。下午三四点钟,便有了夜幕降临的气息,大街上的行人和车流已开始变得稀疏起来。古老的县城仿佛一只秋枝上的暮鸟,颤颤地抖了几下蓬松的羽毛,渐渐半眯起含露的眼。
   这时候,在这条街道的尽头,在一个花圃旁边的车棚下面,一个瑟缩着的年青人,手里拎着一根竹棍儿,斜倚着车棚旁边那根曾经贴满包治各类性病等野广告的电线杆子,从腰间拽出他的那个好像脱出肠子的“劣”迹斑斑的手机来,开始神采飞扬地和他乡下的老婆说话。
发表于 2007-11-11 22:50:37 | 显示全部楼层
好药,,,开心药... [s:111] [s:111] [s:111] [s:111] 哈哈
发表于 2007-11-12 10:06:31 | 显示全部楼层
经典```````````````!!!!!!!!
发表于 2007-11-12 10:17:20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在省成西郊的一处建筑工地当杂工

有个错别字
发表于 2007-11-12 10:23:57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强顶
发表于 2007-11-13 18:27:14 | 显示全部楼层
, .
发表于 2008-9-28 21:15:2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丛林里的海藻 于 2007-11-12 10:17 发表


有个错别字
看的真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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